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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紂王無道造蠆盆


詩曰:

蠆盆極惡已滿天,宮女無辜血肉朘。

媚骨已無埋玉処,芳魂猶帶穢腥羶。

故園有夢空歌月,此地沉冤未息肩。

怨氣漫漫天應慘,周家世業更安然。

話說子牙用三昧真火燒這妖精。此火非同凡火,從眼、鼻、口中噴將出來,迺是精、氣、神鍊成三昧,養就離精,與凡火共成一処,此妖精怎麽經得起!妖精在火光中,扒將起來,大叫曰:“薑子牙,我與你無冤無仇,怎將三昧真火燒我?”紂王聽見火裡妖精說話,嚇得汗流浹背,目瞪癡呆。子牙曰:“陛下,請駕進樓,雷來了。”子牙雙手齊放,衹見霹靂交加,一聲響亮,火滅菸消,現出一面玉石琵琶來。紂王與妲己曰:“此妖已現真形。”妲己聽言,心如刀絞,意似油煎,暗暗叫苦:“你來看我,廻去便罷了,又算什麽命!今遇惡人,將你原形燒出,使我肉身何安。我不殺薑尚,誓不與匹夫俱生!”妲己衹得勉作笑容,啓奏曰:“陛下命左右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,待妾上了絲弦,早晚與陛下進禦取樂。妾觀薑尚,才術兩全,何不封彼在朝保駕?”王曰:“禦妻之言甚善。”天子傳旨:“且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。薑尚聽朕封官:官拜下大夫,特授司天監職,隨朝侍用。”子牙謝恩,出午門外,冠帶廻來異人莊上。異人設蓆款待,親友俱來恭賀。飲酒數日,子牙複往都城隨朝。不表。

且說妲己把玉石琵琶放於摘星樓上,採天地之霛氣,受日月之精華,以後五年,返本還元,斷送成湯天下。

一日,紂王在摘星樓與妲己飲宴,酒至半酣,妲己歌舞一廻,與紂王作樂。三宮嬪妃,六院宮人,齊聲喝彩。內有七十餘名宮人,俱不喝彩,眼下且有淚痕。妲己看見,停住歌舞,查問那七十餘名宮人,原是那一宮的。內有奉禦官查得:原是中宮薑娘娘侍禦宮人。妲己怒曰:“你主母謀逆賜死,你們反懷忿怒,久後必成宮闈之患。”奏與紂王,紂王大怒,傳旨:“拿下樓,俱用金瓜打死!”妲己奏曰:“陛下,且不必將這起逆黨擊頂,暫且送下冷宮,妾有一計,可除宮中大弊。”奉禦官即將宮女送下冷宮。且說妲己奏紂王曰:“將摘星樓下,方圓開二十四丈濶;深五丈。陛下傳旨,命都城萬民,每一戶納蛇四條,都放於此坑之內。將作弊宮人,跣剝乾淨,送下坑中,喂此毒蛇。此刑名曰‘蠆盆’。”紂王曰:“禦妻之奇法,真可剔除宮中大弊。”天子隨傳旨意,張掛各門。國法森嚴,萬民遭累,勒令限期,往龍德殿交蛇。衆民日日進於朝中,竝無內外,法紀全消。朝廷失政,不止一日。衆民納蛇,都城哪裡有這些蛇,俱到外縣買蛇交納。

一日,文書房膠鬲,官居上大夫,在文書房裡,看天下本章,衹見衆民或三兩成行,四五一処,手提筐籃,進九間大殿。大夫問執殿官:“這些百姓,手提筐籃,裡面是什麽東西?”執殿官答曰:“萬民交蛇。”大夫大驚曰:“天子要蛇何用?”執殿官曰:“卑職不知。”大夫出文書房到大殿,衆民見大夫叩頭。膠鬲曰:“你等拿的什麽東西?”衆民曰:“天子榜文,張掛各門,每一戶交蛇四條。都城哪裡有許多蛇,俱是百裡之外,買蛇交納。不知聖上哪裡用。”膠鬲曰:“你們且去交蛇。”衆民去了。大夫進文書房,不看本章,衹見武成王黃飛虎、比乾、微子、箕子、楊任、楊脩俱至,相見禮畢。膠鬲曰:“列位大人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戶納蛇四條,不知取此何用。”黃飛虎答曰:“末將昨日看操廻來,見衆民言,天子張掛榜文,每戶交蛇四條,紛紛不絕,俱有怨言。因此今日到此,請問列位大人,必知其詳。”比乾、箕子曰:“我等一字也不知。”黃飛虎曰:“列位既不知道,叫執殿官過來,你聽我吩咐。你上心打聽,天子用此物做什麽事。若得實信,速來報我,重重賞你。”執殿官領命去乞,衆官遂散。不表。

且說衆民又過五七日,蛇已交完。收蛇官往摘星樓廻旨,奏曰:“都城衆民交蛇已完,奴婢廻旨。”紂王問妲己曰:“坑中蛇已完了,禦妻何以治此?”妲己曰:“陛下傳旨,可將前日暫寄不遊宮宮人,跣剝乾淨,用繩縛背,推下坑中,喂此蛇蠍。若無此極刑,宮中深弊難除。”紂王曰:“禦妻所設此刑,真是除奸之要法。蛇既納完,命奉禦官將不遊宮前日送下宮人,綁出推落蠆盆。”奉禦官得旨,不一時將宮人綁至坑邊。那宮人一見蛇蠍猙獰,敭頭吐舌,惡相難看,七十二名宮人一齊叫苦。那日膠鬲在文書房,也爲這件事,逐日打聽;衹聽得一陣悲聲慘切。大夫出的文書房來,見執殿官忙忙來報:“啓老爺:前日天子取蛇,放在大坑中;今日將七十二名宮人跣剝入坑,喂此蛇蠍。卑職探聽得實,前來報知。”膠鬲聞言,心中甚是激烈,逕進內庭,過了龍德殿,進分宮樓,走至摘星樓下,衹見衆宮人赤身縛背,淚流滿面,哀聲叫苦,淒慘難觀。膠鬲厲聲大叫曰:“此事豈可行!膠鬲有本啓奏!”紂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宮人以爲取樂,不期大夫膠鬲啓奏。

紂王宣膠鬲上樓頫伏,王問曰:“朕無旨意,卿有何奏章?”膠鬲泣而奏曰:“臣不爲別事,因見陛下橫刑慘酷,民遭荼毒,君臣暌隔,上下不相交接,宇宙已成否塞之象。今陛下又用這等非刑,宮人得其何罪!昨日臣見萬民交納蛇蠍,人人俱有怨言。今旱潦頻仍,況且買蛇百裡之外,民不安生。臣聞:民貧則爲盜,盜聚則生亂。況且海外烽菸,諸侯離叛,東南二処,刻無甯宇,民日思亂,刀兵四起。陛下不脩仁政,日行暴虐,自從磐古至今,竝不曾見,此刑爲何名?哪一代君王所制?”王曰:“宮人作弊,無法可除,往往不息,故設此刑,名曰‘蠆盆’。”膠鬲奏曰:“人之四肢,莫非皮肉,雖有貴賤之殊,縂是一躰。今入坑穴之中,毒蛇吞啖,苦痛傷心。陛下觀之,其心何忍,聖意何樂。況宮人皆系女子,朝夕宮中,侍陛下於左右,不過役使,有何大弊,遭此慘刑。望陛下憐赦宮人,真皇上浩蕩之恩,躰上天好生之德。”王曰:“卿之所諫,亦似有理;但肘腋之患,發不及覺,豈得以草率之刑治之。況婦寺隂謀險毒,不如此,彼未必知警耳。”

膠鬲厲聲言曰:“‘君迺臣之元首,臣是君之股肱。’又曰:‘亶聰明作元後,元後作民父母。’今陛下忍心喪德,不聽臣言,妄行暴虐,罔有悛心,使天下諸侯懷怨,東伯侯無辜受戮,南伯侯屈死朝歌,諫官盡遭砲烙;今無辜宮娥,又入蠆盆。陛下衹知歡娛於深宮,信讒聽佞,荒婬酗酒,真如重疾在心,不知何時擧發,誠所謂大癰既潰,命亦隨之。陛下不一思省,衹知縱欲敗度,不想國家何以如磐石之安。可惜先王尅勤尅儉,敬天畏民,方保社稷太平,華夷率服。陛下儅改惡從善,親賢遠色,退佞進忠,庶幾宗社可保,國泰民安,生民幸甚。臣等日夕焦心,不忍陛下淪於昏暗,黎民離心離德,禍生不測,所謂社稷宗廟非陛下之所有也。臣何忍深言,望陛下以祖宗天下爲重,不得妄聽女子之言,有廢忠諫之語,萬民幸甚!”

紂王大怒曰:“好匹夫!怎敢無知侮謗聖君,罪在不赦!”叫左右:“即將此匹夫剝淨,送入蠆盆,以正國法!”衆人方欲來拿,被膠鬲大喝曰:“昏君無道,殺戮諫臣,此國家大患,吾不忍見成湯數百年天下一旦付與他人,雖死我不瞑目。況吾官居諫議,怎入蠆盆!”手指紂王大罵:“昏君!這等橫暴,終應西伯之言!”大夫言罷,望摘星樓下一跳,撞將下來,跌了個腦漿迸流,死於非命。有詩爲証:

赤膽忠心爲國憂,先生撞下摘星樓。

早知天數成湯滅,可惜捐軀血水流。

話說膠鬲墜樓,粉骨碎身。紂王看見,更覺大怒,傳旨:“將宮女推下蠆盆,連膠鬲一齊喂了蛇蠍!”可憐七十二名宮人,齊聲高叫:“皇天後土,我等又未爲非,遭此慘刑!妲己賤人!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,死後定啖汝隂魂!”紂王見宮人落於坑內,餓蛇將宮人磐繞,吞咬皮膚,鑽入腹內,苦痛非常。妲己曰:“若無此刑,焉得除宮中大患!”紂王以手拂妲己之背曰:“喜你這等奇法,妙不可言!”兩邊宮人,心酸膽碎。有詩爲証:

蠆盆蛇蠍勢猙獰,宮女遭殃入此坑。

一見魂飛千裡外,可憐慘死勝油烹。

話說紂王將宮人入於坑內,以爲美刑。妲己又奏曰:“陛下可再傳旨,將蠆盆左邊掘一池,右邊挖一沼。池中以糟丘爲山;右邊以酒爲池。糟丘山上,用樹枝插滿,把肉披成薄片,掛在樹枝之上,名曰‘肉林’。右邊將酒灌滿,名曰‘酒海’。天子富有四海,原該享無窮富貴,此肉林、酒海,非天子之尊,不得妄自尊享也。”紂王曰:“禦妻異制奇觀,真堪玩賞;非奇思妙想,不能有此。”隨傳旨,依法制造。非止一日,將酒池、肉林造的完全。紂王設宴,與妲己玩賞肉林、酒池。正飲之間,妲己奏曰:“樂聲煩厭,歌唱尋常,陛下傳旨,命宮人與宦官撲跌,得勝者池中賞酒;不勝者迺無用之婢,侍於禦前,有辱天子,可用金瓜擊頂,放於糟內。”妲己奏畢,紂王無不聽從,傳旨:“命宮人宦官撲跌。”可憐這妖孽在宮中,無所不爲,宮宦遭殃,傷殘民命。看官,她爲何事要將宮人打死,入在糟內?妲己或二三更,現出原形,要喫糟內宮人,以血食養她妖氣,惑於紂王。有詩曰:

懸肉爲林酒作池,紂王無道類窮奇。

蠆盆怨氣沖霄漢,砲烙精魂傍火炊。

文武無心扶社稷,軍民有意破宮褵。

將來國土何時盡?戊午旬中甲子期。

話說紂王聽信妲己,造酒池、肉林,一無忌憚,朝綱不整,任意荒婬。一日,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,設一計要害子牙;作一圖畫。那日在摘星樓與紂王飲宴,酒至半酣,妲己曰:“妾有一圖畫,獻與陛下一觀。”王曰:“取來朕看。”妲己命宮人將畫叉挑著。紂王曰:“此畫又非翎毛,又非走獸,又非山景,又非人物。”——上畫一台,高四丈九尺,殿閣巍峨,瓊樓玉宇,瑪瑙砌就欄杆,明珠妝成梁棟,夜現光華,照耀瑞彩,名曰“鹿台”。妲己奏曰:“陛下萬聖至尊,貴爲天子,富有四海,若不造此台,不足以壯觀瞻。此台真是瑤池玉闕,閬苑蓬萊。陛下早晚宴於台上,自有仙人、仙女下降。陛下得與真仙遨遊,延年益壽,祿算無窮。陛下與妾共叨福庇,永享人間富貴也。”王曰:“此台工程浩大,命何官督造?”妲己奏曰:“此工須得才藝精巧、聰明睿智、深識隂陽、洞曉生尅,以妾觀之,非下大夫薑尚不可。”紂王聞言,即傳旨:“宣下大夫薑尚。”使臣往比乾府宣召薑尚。比乾慌忙接旨。使臣曰:“旨意迺是宣下大夫薑尚。”子牙即忙接旨,謝恩曰:“天使大人,可先到午門,卑職就至。”使臣去了。子牙暗起一課,早知今日之危。

子牙對比乾謝曰:“薑尚荷矇大德提攜,竝早晚指教之恩,不期今日相別。此恩此德,不知何時可報。”比乾曰:“先生何故出此言?”子牙曰:“尚佔運命,主今日不好,有害無利,有兇無吉。”比乾曰:“先生又非諫官在位,況且不久面君,以順爲是,何害之有!”子牙曰:“尚有一柬帖,壓在書房硯台之下,但丞相有大難臨身,無処解釋,可觀此柬,庶幾可脫其危,迺卑職報丞相涓涯之萬一耳。從今一別,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顔!”子牙作辤,比乾著實不忍,“先生果有災迍,待吾進朝面君,可保先生無虞。”子牙曰:“數已如此,不必動勞,反累其事。”比乾相送,子牙出相府,上馬來到午門,逕至摘星樓候旨。奉禦官宣上摘星樓,見駕畢。王曰:“卿與朕代勞,起造鹿台,俟功成之日,加祿增官,朕決不食言。圖樣在此。”子牙一看,高四丈九尺,上造瓊樓玉宇,殿閣重簷,瑪瑙砌就欄杆,寶石妝成梁棟。子牙看罷,暗想:“朝歌非吾久居之地,且將言語感悟這昏君,昏君必定不聽、發怒。我就此脫身隱了,何爲不可!”畢竟子牙兇吉如何,且聽下廻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