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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节(1 / 2)





  知忆脸上含着几分忧色,柔声一叹道:“小蝶出嫁我们祝福欢喜,她就那样一个人出门,怪可怜的。”

  “她可怜?”金凤姐夹着嗓子,正一正脸色道,“孙季为人比不了石中玉稳重敦厚,但赎身银子拿得爽快,可见实力,定是金车之富。月娥就是只野马任谁也圈养不住,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,不出五年她定要重回乐籍欢场。”

  娘姨丫鬟们抬桌子搬条凳,在水榭内设着大案,四处都是从云南快马运来的鲜花盆栽,棠儿这才知道是常敬霆要给自己庆生。

  水榭内张灯结彩搭成临时的戏台,说书先生,川剧变脸,耍枪舞剑,十番鼓,戏班子,各种表演轮番登场。露天摆了二十多桌席面,山珍海味,美酒佳酿,全是常敬霆请客,姑娘和客人们满脸欢喜,都跟着沾了光。

  常敬霆十分自信,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衬着面庞俊美,他举止悠闲,更显得风流俊雅。

  莺莺燕燕,叶叶花花,吃酒闹到子时,骤然一场烟花秀,五光十色,绚烂夺目点燃了整片天空。

  常敬霆一定要约棠儿出来,此刻的秦淮河画舫如梭,月色灯影,涟漪激荡的河面漂浮着不计其数的莲花灯,甚是壮观。

  两岸观灯的人群不时发出惊呼,纷纷为这位放灯之人的豪举所折服。

  常敬霆笑得一脸灿烂,双手捧来一盏做工精巧的莲花灯,“蕙心纨质美韶许,玉貌绛唇淇水花,棠儿,祝你生辰快乐。”

  人真的很难拒绝虚荣,心意坚决的缘由只是因为诱惑不够。棠儿不由开心感动,接了灯,蹲下来许个心愿,纤手向水中一送,望着那灯融入星星点点的灯流。

  玄昱住在莫愁湖边的行宫,这里翠竹掩映粉墙碧瓦,方圆数里内云树葱茏,园内花木扶疏,水榭前是两棵高度疏枝相向的合欢树,周边散置着各种盆景,清静雅致。

  书房三面都是镶铜片的大柜,柜子里的书整整齐齐,铜胎走兽香炉中焚着百合香。玄昱翻看收缴上来的白莲教书,内容都是些蛊惑人心,粗浅俚俗的话头。

  江宁参将刘禹辉侍立在侧,他手里随时能调度五千精兵,总算盼到这个为主分忧的机会,认真道:“白莲匪首月娘子会施法术,自称无生莲座前玉女转世,据说她本是六十岁老妪却有着十六岁处子娇颜,有人看见她身轻如燕稳站在荷叶上,也有人说她出没秦淮河。我的人勘察一年有余,匪徒有个窝点在天王寺,那里地势险要,只要架两门红衣大炮,再将整个栖霞山一围,定能杀倒一片。”

  玄昱就栖霞山地图上的位置再做分析,细一思忖,淡然道:“白莲教能蛰伏这么多年,组织一定极为严密,你先去查通匪报信者。”

  待刘禹辉离开后,白川大步进来,拱手道:“禀主子,诚至钱庄的老板李觅正是棠儿姑娘,我潜入她在桃叶渡的宅子,看见她父亲的牌位,上面的名字是李存孝。”

  玄昱心中一震,立刻想起她清丽的字迹,怪不得那般熟悉,原来她的父亲竟是自己的老师。三年前的一幕骤然浮现在眼前,她脏兮兮的脸,清澈如水的眼睛……

  玄昱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走神,须臾,立于案前研墨润笔,写完将一封密函晾干后交给白川,“尽快送到裕亲王手中。”

  开春的天气依旧寒冷,窗外一片杏树不胜阳光下明艳绚烂,花枝在微风中曳动,释放出时浓时淡的香气。

  采莲声嘶力竭的叫喊响彻整个听雨轩:“不好,快来人,出人命啦!”

  顿时沸反盈天,丫鬟娘姨挤了一屋,七嘴八舌极力劝慰,知夏怔目平躺在榻上,脖子处一道淤痕格外惊心。

  采莲一见知忆,边抹眼泪边哭道:“姑娘将绦子挂在架上,幸亏我发现及时,若晚来一步……”

  知忆晓得是月娥嫁人的事刺激了知夏,她心里又痛又悔,凄然泪落,从腋下掏出撒花纱绢不住拭泪,向隅而泣。

  金凤姐由丫鬟搀着匆匆赶来,知道情况后顿感焦头烂额,将屋里的人请出去,握了知夏的手道:“好丫头,吴公子娶妻是正常事,你哪儿能因这寻死。我看他对你有心,往后想起定要来寻,你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,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。”

  知忆的悲苦惆怅全部堆在脸上,似浓得化之不开,眼泪泉水般涌出来,泣声道:“都已经过去这么久,吴公子不会再来,你清醒一点,别再想他了。”

  两人好言软语哄了许久,知夏死意已决,异常安静,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。

  金凤姐絮絮叨叨,连埋怨带哄劝:“那吴公子看着人模人样,实际上狼心狗肺,这种人就是个歪倭瓜,鬼都不稀罕。我听雨轩的丫头个个可人意儿,不是我吹,管他什么千金小姐,姿色哪儿能跟你们一比。”

  棠儿轻步进屋,手中端着一只白瓷小碗,“让我劝劝知夏妹妹。”

  余人散去,屋内安静,窗户缝隙透进一股凉丝丝的风。静静的沉寂后,棠儿扶知夏靠在枕上,将盛着褐色药汁的碗靠近她嘴边,“这碗是毒药,喝了烦恼全消。”

  知夏万念俱灰,一张脸原本无波,听这一句,伸手扶着碗,大口喝得碗底的渣也不剩。

  棠儿将药碗搁在案几上,微微一笑道:“我怕死,瞧你柔弱,原来这么勇敢。”

  泛黄的往事在棠儿脑海中逐渐清晰,一时感慨于心,一时黯然自伤,“我能理解这种从天上跌落到尘埃的巨大落差,我曾是书香千金,父亲并不纳妾,我这个女儿就成了掌上明珠。我一直坚信自己会嫁给天底下最有权势,品行最优秀的那个人,在纸上,心中默写他的名字无数遍。”

  棠儿鼻子一痛,泪水瞬间盈满眼眶,心酸地说:“家中突遇巨变,父亲获罪被流放南疆,我与娘亲还有哥哥弟弟千里迢迢回到老家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我们收到父亲的死讯,娘亲哭够了,强撑病躯带着我们耕种。家族长辈不肯继续帮助,狠心收回田地将我们赶出来,娘亲只能带着我们去安徽投靠母家。我清晰记得突发洪灾的那天,天空暗如黑夜,我们人手一只木盆,奋力向外挖水想要保住瓦房。大雨滂沱,电闪雷鸣,大水不刻便有五尺多深,有人被洪水冲走,有人抱在树梢,我们一家人爬上屋顶眼看死亡来临。”

  听到这里,知夏蓦地紧张,似有狂潮在自己心底涌起,翻滚激荡,深深沉浸在可怕的灾难中。

  “想着去那边能见到父亲,我们异常团结,倒也不觉得死有多可怕。眼前是咆哮奔腾的江水和茫茫浑浊,我想起那个深藏在心底的人,心中陡然生出希望。老天似乎听见了我的祈求,上方是个林场,大量木头顺着洪水流过来,我们抱住浮木拼命往岸边游。洪水掀起的旋涡几次将我们绞入生死界线,我们在水里足足漂了半日,终于爬到江岸。那场洪灾中死亡的人数不下上万,是他给了我必须活下去的动力。”

  知夏面露惨色,小声问:“那他呢?”

  棠儿想起玄昱依旧心凉,垂目从怀里拿出帕子擦去眼泪,凄楚一笑,“他住在这世间最坚固的堡垒中,再安全不过。”

  知夏双眼发直,打了一个寒颤,幽幽地问:“他现在还好吗?”

  棠儿笑一笑,那段往事仿若云淡风轻,“刚见过,他很好,我也很好。”

  知夏若有所想,心中又生出悲痛来,满腹绝望地说:“棠儿姐姐,我死了,吴公子会想起我,会难过吗?”

  “他会,但只是片刻或者一时,他很快便忘了你,甚至不愿想起。”

  知夏眼中闪烁着复杂又伤感的光,一抽一噎道:“他本生就忘了,再忘一次吧。”

  往事遽然间远去,棠儿的思绪空前明晰,“那个人在我生命中住了太久,久到曾在我心里发芽生根,但他却是这世间最冷漠的人,是他将我送回听雨轩。当晚就有人覆在我身上,幸好我留有一手,靠小聪明保住了清白,若要因这些去死,我坟头上的草已经不知有多深了。”

  知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,神色中交错着惊诧与混乱,脸色白中泛紫,紫中又泛出青来。

  棠儿含着笑一点点抬起眼眸,“刚才给你喝的是补充气血的药,我们要好好活着,不为任何人,只为自己。”

  知夏的心猛地一痛,呜呜啼哭:“棠儿姐姐,我生而无望,真的不想活了。”

  棠儿身子向前倾,抱住纤瘦的她,“这世间的姻缘说也现实,有些是一群人倾尽心力撮合而成,有些则是利益不达者绞尽脑汁去拆散,当事人的意愿微不足道。爱情不是全部,生活中还会有美好的东西,我们不该为不值得的人放弃生命。”

  知夏素眉深锁,放声哭道:“棠儿姐姐,我们没有做过坏事,命为什么这么苦?”

  棠儿目光坚定,“相信我,只要固守初心,一切都会好起来!”

  棠儿安抚好知夏,让采莲过去看着,与知忆对面而坐,“知夏不适合待在听雨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