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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宁将军第83节(1 / 2)





  束慎徽面向神坛,盘膝,坐到了地上。

  无边的黑暗自通天的殿顶倾涌而下,将他身影吞没。他在幽阒的大殿深处,闭目,静静坐了一夜,宛如睡去。

  当拂晓第一缕熹微的光自开了一夜的殿门缝隙里透入,他慢慢睁开了眼睛。

  一夜过去,当他睁眼之时,他的面容犹如此刻殿外的那片曙晓,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苍白之色,他的眼窝也深深地陷了进去,眼底泛出血丝。

  他从地上起了身,仔细地整理过因坐了一夜而变得褶皱的衣物,随即依次向着高祖和武帝的神位叩拜,一丝不苟,完毕,他慢慢转头,望向最后一尊神位,望了片刻,走近,最后停在了对面。

  “皇兄,自古臣下辅佐君王,从来不是易事,否则何来范蠡鸟尽弓藏之诫?辅臣尚且如此,何况摄政。当日臣弟绞杀高王,他也曾对臣弟发出过怨咒。只是,臣弟原本以为,是陛下自己长大之后,明白君位当独,不愿受人束缚,与臣弟离心。臣弟实是没有想到——”

  他的语声宛如冻泉般凝住,眼中如若骤然充血,眼角也是接连泛出了浓重的红霾。默然片刻,接着说道,“臣弟没有想到,这一日会如此早,是因皇兄你而到来——”

  “臣弟一向自负聪明过人,原来从前还是想得太过简单。如今再想,倒也能理解。于帝王而言,你当有这样的顾虑。事实上,便是臣弟,也一向如此教导戬儿。但臣弟不能叫停用兵,这是最为有利的战机,也是无数雁门将士等待已久的战机。错过,变数太大,代价未知。”

  “倘若当下用兵会对戬儿不利,臣弟向皇兄告罪。但当日,既做摄政,便当一切以国为先。于大魏,臣弟问心无愧。”

  “你放心,戬儿是臣弟看着长大的。臣弟相信,他必将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,这也是臣弟向来的心愿。”

  “等做完了这件事,臣弟不会叫戬儿为难。他也不容易。”

  在幽殿的深处,隔着缭绕的青烟,束慎徽对着那具高高在上若隐若现的神位,用平静的语气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,不再停留。

  他转身,大步走出太庙。

  外面,晓色未白,寒雾弥漫。

  他独自行在笔直的神道上,朝外而去,步伐稳健,身影决然。

  他必将倾尽全力,不惜代价,去完成这件事。

  这是关乎大魏国运的一场战事,这也是她多年以来的夙愿。

  他答应过她,会将发兵令送到雁门。

  束慎徽回到了文林阁。

  张宝昨夜寻不到他,惊慌出宫去唤李祥春。老太监命他不必四处声张,回去安静等着。此刻见他终于回了,暗暗松了口气。

  束慎徽入了他往日办公的地方,没有叫人,自己动手,就着窗外的黯淡微光,将原本打包已卷了一半的笔墨和书册等物,一件一件地归置回去。

  “殿下,刘将军到了。”外面传来通传声。

  刘向应召而至,匆匆入内,纳头便跪拜在地。

  “殿下!微臣有罪!只是此事实在突然,手下人说是地门司的人挑衅在先,不讲道理,上来便就围殴,以多欺少,他们这才不得已还手。”

  几晚没睡好觉的刘向此刻脸色发黑,神情焦急而愧疚。

  “微臣给殿下惹了麻烦。微臣愿一力承担!”

  束慎徽将他惯用的一支写得毛已秃减的紫毫放在笔架上,坐下,开了口:“你写个告罪疏,呈给陛下,言身上旧伤时发,也不能再胜任当前职位了,求做个守陵尉,出京,去守地动后的皇家陵寝。”

  刘向一愣,抬起头。

  身处皇宫,担任禁军将军这样一个关乎皇帝人身安危的关键职位,暗中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。这些年,他固然位高权重,人前风光,但在内心深处,无时不刻,总有一种仿佛随时便将踏空坠入深渊的恐惧之感。是因少帝与摄政王亲善无猜,这才风平浪静。

  然而,一夕之间,一切仿佛都起了变化。这几日他也听到了朝堂里酝酿出来的消息,言少帝改了主意,不愿用兵雁门。而于摄政王而言,发兵,显然是箭已上弦。

  此刻刘向已是明白了一切。裂痕已然发生,暗流涌动,即将掀起的旋涡将会把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卷入,无人能够幸免。

  这个时候,自己请辞,尚能全身而退。

  他咬牙,压低声,一字一字地道:“刘向不走!便是被贬为贱吏,也可效忠主上!”

  束慎徽端坐,淡淡地道:“从前本王便道你智虑不足,果然如此。行伍出身之人,心思总有几分颟顸,自以为是,实则愚不可及!你的主上何人?你是想害本王吗?你唯一需要效忠的,是当今皇帝陛下一人。自己不想活便罢了,妻子儿女,你也想带着一道沉沦?”

  “殿下——”

  刘向凝噎,不停叩首。

  “就这样吧,我另还有事。”片刻后,束慎徽说道。

  刘向黯然,最后只能从地上起身,转身迈着沉重脚步,缓缓朝外走去,忽然,又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:“贤王有个孙儿,与你女儿年纪相仿,他曾向我问过令爱。你若愿意,可将令爱婚事暂缓,日后嫁与贤王之孙。”

  刘向猛地回头,见他面露微微笑容,看着自己。

  刘向定定立了片刻,虎目慢慢蕴泪。

  “多谢殿下!”

  他哽咽着,转身再次下拜,重重叩首。

  束慎徽拂手,示意他去,待人走后,他也出了文林阁,踏着微白晨曦,出了宫,回到王府。

  他哪里也没去,直入库房,寻到了那口去年四月间他曾开启过的箱笼。

  它此刻依旧搁置在原地,箱盖密闭。因为许久未曾有人动过,箱盖之上,已经蒙了一层灰尘。

  束慎徽打开,取出那把被她弃下的他曾用作聘礼送去的月刀,带着,回到了繁祉堂。

  他横刀于案,看了许久,最后,将它封入匣中,裹紧,唤来王仁,命派遣信靠之人送去雁门,交付给她。

  “再替我传句话,就说——”